2007年12月9日 星期日

走進客家,走近客家: 一名客家相關研究所學生的想法

文/涂美芳(中央大學客家社會文化所研究生)

在台北出生長大的生活,記得只有父母鬥嘴時才會聽到對我而言非常陌生的客家話,然後鄰居會好奇的問我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語調如此起伏,是不是吵得非常嚴重,我總是聳聳間搖頭說著:『我也聽不懂』;或是國小老師問誰是客家人的時候,只有兩三隻小貓舉手,舉手的時候竟然有些彆扭,彎著手肘好像就怕人家看的太清楚似的;十歲的時候回到故鄉苗栗,發現他們用著我不熟悉的話語對談,努力的一字一字,再一句一句,拼湊著我想向阿婆說的話語,記得第一次說客語,只是想告訴阿婆不要傍晚的時候捨不得開燈,這樣容易跌倒,支支吾吾說了兩三分鐘那麼久,整個臉甚至因此漲紅;然而現在的我,是一名客家社會文化研究所的學生,這一年多來走過六堆、東勢、大陸梅州等客家地區,用客家話和同學或長輩聊天也已經沒有問題,『我是客家人』這樣的族群認同與客家意識對我而言,幾乎就是在這幾年之間『不正自明』了。

『客家研究』在一九九零年代逐漸興盛,相關研究單位也在這十幾年間相繼設立,而我也正好在這樣的風潮下,接近了客家,走進了客家。我有時在想,是這些『客家』相關活動舉行頻繁的時機,強化了我的客家認同?還是因為我生活環境的改變,十歲後住進了客家庄,才讓我開始去注意客家的相關資訊?我帶著很多期待和希望得到解答的疑問,大步邁開走進了客家學院,我也永遠記得面試的那一天,我幾乎是手舞足蹈的告訴評審委員們,我有多麼迫不及待想要了解客家,接近客家。然而,一年多以後,我不得不承認,此刻的我,是存在著某些焦慮的,當然原因許多,包括私人層面的,也包括公部門層面的,我還不敢說自己正在做客家研究,只是就身為一名研究生而言,我想這個領域還有非常多可以發揮與完整的地方,以下是我的小小想法。
##ReadMore##
當我興高采烈的進入這個領域以後,會開始有一些人問你一些”實務”面的問題,讓你措手不及。”你讀的那個系所只是政治操作下的產物,那天人家不要你了,你也沒辦法””你知道自己以後畢業要幹嘛嗎?不怕找不到工作?”甚至有人會問你”那你告訴我,客家究竟是什麼?客家人到底哪裡來的?”或是有人會好奇的問”什麼?你們要唸原文?客家跟英文有什麼關係?”一般人對客家學院學生最好奇的問題,不外乎就是出路問題,我當然可以給他們一套說法:『我們可以繼續深造,繼續唸博士班;我們也可以從事文化相關工作,進入相關單位服務。』但是,我們到底可以做些什麼呢?看著大部分畢業的學長姐是回歸到自己原本的工作領域,譬如國中小老師,或是往上唸了社會所或人類所,我們心中難免有一個疑問,我們所學究竟可以跟"實務”做多少聯結,這一切我其實都還不知道,對我們這群學生來說,客家研究的走向究竟是和實務經驗做聯結,還是必須將客家研究作為一門學術志業,想盡辦法往上唸,我們都還在摸索中。

當我興高采烈的進入這個領域以後,會因為師資的限制,所以大部分的課程不會提到客家源流與遷徙的問題,但我想這不是大問題,也是私底下可以自己做的功課。但問題來了,大部分的客家學院學生都不是本科系出身的,但是我們在開始寫論文時,必須決定某個學科方向,諸如社會學、人類學或歷史學,然後再以跟客家相關的主題結合而成。等我們好不容易決定了某個學科方向時,再開始去閱讀此學科的相關理論時,順利的話學生已經是二年級了,也就是在短短的一年期間,學生必須了解客家的相關學術論述,還必須理解所選學科的理論究竟為何,這對一個研究生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甚至是我們的致命傷。譬如當你選人類學作為研究途徑時,人類學所的學生會質疑你,你會比我們懂,什麼是人類學理論嗎?你懂的只是皮毛吧!或許我們可以辯駁,我們強調科際整合,我們可以建立一門客家學,但是怎麼”整”才算是恰到好處,而不是亂整一通,什麼樣的成熟度,才足以聲稱是客家學,已經是個可以獨立長大的個體了?客家研究究竟該如何深耕,用其他方式補足現在上不到天,沒有博士班,下不著地,相關大學部科系剛成立的狀況。

當我興高采烈的進入這個領域以後,當然會想要解決一個最根本的問題:『客家究竟是什麼?』大多數的人對客家族群的刻板印象就是勤儉、保守、過去多從事農業,最外顯的族群辨識方式就是客家方言。但是老師會提醒你:『打破客家的刻板印象就是客家研究,在這過程中,我們不但解構了客家,同時也在建構客家。』面對經濟轉型發展,客家人真的還勤儉嗎?或是從一些客家地區相關民族誌我們可以知道,客家人會隨著各地的社會文化脈絡,而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客家人在印度從事商業(皮革業),甚至認為客家人種田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而在 Nicole Constable 九六年的民族誌可以看到,在香港崇謙堂地區的客家人,發現有幾乎九成的客家人是基督教徒,強化他們客家認同的竟然是看似矛盾的基督徒身分,而不是客家話或是祖先崇拜;二次葬不一定只有客家人才有,採茶戲也不是只有客家人在看的…..研究者究竟該如何運用其文化觀點,來深刻說明這是”客家“,呈現客家研究的價值?甚至許多議題,被冠上客家兩個字的時候,究竟是文化特殊性的呈現,還是限制?那麼你說至少還有客語可以作為身為客家人的辨識指標,但客語在台灣目前一年以百分之五的速度流失,如果客家話在台灣消失了,那幾十年以後,客家認同真的還可以繼續存在嗎?客家人究竟還能如何透過新的東西去維持那條族群界線?更或者說,如果族群界線在現代人心中已經不再那麼明顯和重要了,那客家研究應該怎麼處理和面對這樣的改變?

身為一名客家相關研究所的學生,當然始終都是熱血沸騰的,我們不是為了文憑而來,我們也沒有在競爭誰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畢業。我們都能深刻理解,客家文化的保存需要新血加入,所以我們進來了。有人本來是理工科系的,卻努力的念著馬克思、韋伯,半夜啃著Myron Cohen在美濃客家地區所寫的民族誌,有人本來內向害羞,但開始可以一個人騎著小綿羊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田野調查,資源或許不是那麼多,但我們都一直在努力不懈的。

然而,我們都知道,客家研究還有很長的一條路要走,作為一門獨立的研究學門,他如何有別於族群關係研究,少數族群研究,而成為一門必須甚至必要存在的研究,找尋自己的定位點與存在價值;他該如何解決上述我提過的問題,而讓我們能真正邁開步伐、毫不猶豫的走下去。

十歲的時候,我走進了客家;二十歲開始,逐漸走近了客家,而我期待,三十歲的我,就緊緊靠在客家身旁,然後大聲告訴你,什麼是客家!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