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14日 星期三

告別悲情,客家青年走自己的路

文/林映汝(曾任師大客家文化研究社負責人。現為師大歷史所研究生)

共同的歷史記憶,無疑是凝聚族群認同的要素之一。誠如「客家本色」歌詞中所描述的:「唐山過臺灣無半點錢剎猛打拼耕山耕田,咬薑啜醋幾十年,毋識埋怨。」其中「剎猛打拼」和「咬薑啜醋」所表現出來克勤克儉、吃苦耐勞的精神,更是過去凝聚台灣客家人的重要力量。然而,這種無論是客家人對自我的認識,或是外界對客家人的印象,確實讓各種客家論述,蒙上了濃重的悲情色彩。

從1988「還我母語」運動開始,當客家運動的前輩們探討客家族群語言和文化流失因素時,王甫昌先生所指出的「弱勢者」和「不公平的認知」,就是主要的基調。例如鍾肇政先生認為:台灣客家人的人口本來就居於少數,再因遲來所形成的社、經不利條件,所以造成困居弱勢而無法翻身的窘境。李喬先生也提到:客家人所擁有的財產、土地、權力……較小較少,所以懷有強烈被壓迫感。還有,在臺灣的強勢族群的沙文宰制下,客家人成為首當其衝者。而在《徘徊於族群和現實之間》這本研究臺灣客家社會與文化的重要著作中,編者徐正光先生更明確提到,1980年代後期的客家意識覺醒運動,是因為歷史上、政治、經濟及文化上所塑造的不利條件,壓縮了客家族群語言和文化上的發展空間。甚至在最近的「2007全球客家文化會議」上,延續著同樣的認知,徐正光先生指出「客家學」做為獨立學門的誕生,跟客家族群所處的時代不公平、不正義及扭曲的公共資源分配,及不合理的族群關係,有密切的關聯。而這種被壓迫者的意識除了在學術上持續發酵外,差不多的論述邏輯也出現在行政院客委會不久前針對客家文物館被指為蚊子館的反駁聲明中,客委會提出:「中央補助地方政府興建客家文物館,平均一年不到三千萬,已經是少的可憐,卻被某報紙三年來多次炒作......。不是該報缺乏多元文化理念,就是對客家有偏見。」無可否認地,這種悲情意識不僅是凝聚客家認同的重要元素,也是客家族群爭取政治資源的手段,更是回應外界對客家政策批評的最佳利器。
##ReadMore##
另一方面,不可被忽略的是,當台灣的客家不斷地建構自我的歷史悲情時,也在不斷選擇性地遺忘另一部份的歷史事實。如果說臺灣的族群分佈大致是閩南人在沿海平原,原住民在高山,客家人介於二者的丘陵之間,那麼客家人所記憶的大部分是,由於先來後到,閩南人佔據了較肥沃的平原地區,使得客家人只能不斷往貧瘠的山區開墾,造成客家人在經濟上處於弱勢,又在閩客的不斷衝突中,由於人數少,使客家人一直處於劣勢的狀態。然後在「漢人開發史觀」的影響下,「原客關係」被單方面描述成客家先民胼手胝足,「開山打林」,抵抗原住民入侵,建立美好家園的經過。然而,被刻意遺忘的事實則是,客家人侵佔了大部分「生番」和「熟番」的地權。儘管在這個過程中原客關係不全然是緊張的狀態,也有和協的一面。(如張達京透過「割地換水」,黃祈英成為「賽夏駙馬」,黃南球則利用武力進攻。)再者,林滿紅教授於其《茶、糖、樟腦業與台灣之社會經濟變遷》一書中也提到,1860年台灣開港以後,桃竹苗山區的茶和樟腦之利,已使粵籍的社會地位有所提升。而「美濃是全臺灣博士最多的地方」,更是常被客家人拿來證明自己是優秀的民族。於是,我們不禁要問,客家人在臺灣真的是絕對的弱勢嗎?還是只在某個特定的歷史時空呈現相對弱勢。

不可否認地,臺灣在過去以民族主義為手段,凝聚國家認同的過程中,客家語言文化曾經受到壓抑。如爲了凝聚大中國認同,推行國語運動,使得台灣的本土語言沒有發聲的機會;又爲了凝聚台灣的國族認同,閩南語佔據台灣本土論述的發言台,而長期以來,「義民」被指為「不義之民」,更使客家人感到不平。種種不被尊重的族群經驗,都是目前台灣的客家族群,亟力想要改變的。在此,筆者無意一一細數族群間的不愉快,只是想要反省,在這種不被尊重的感受中,客家人是否真的學到尊重、包容和欣賞多元文化,即便「多元文化」是目前客委會存在的重要理由之一,還是只是上一代不斷複製族群之間的衝突和仇恨給下一代,讓族群的分化越來越嚴重。

曾經看過一部探討以巴衝突的紀錄片,片中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小朋友其實是可以和平相處的,只是隨著年紀增長,當他們目睹親人在以巴衝突中喪生,不斷聽大人講述對對方的仇恨,於是當這些小孩長大成人以後,他們也落入同樣的歷史循環,因此衝突再也沒有止息的一天。雖然台灣目前的族群問題,還沒有到這麼嚴重的地步,(甚至有人認為,臺灣根本沒有族群問題,全是政客為了選舉刻意分化族群的結果。)而且,筆者也不認為我們應該忘記過去不愉快的歷史經驗,只是覺得歷史教我們的應該是尊重和包容,而不是更多的仇恨和悲情。

如果我們承認被強勢文化壓抑是客家人共同的歷史記憶,那麼在高唱「族群和解」的今天,我想,臺灣的客家人應該可以扮演更積極的角色。對內方面,客家的語言和文化隨著地域的不同,其實就呈現了多樣性和多元性,但是在塑造客家認同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形成某一特定語言和文化獨霸的局面,以客家電視台來說,由於講四縣腔和海陸腔的人數較多,所以聽到的主要發音,也是以這兩個腔調為主,相對地,大埔腔或饒平腔,就被忽略了。對外方面,當我們和原住民接觸,或是越來越多的外籍新娘進入台灣社會時,是不是也能用欣賞和尊重的心情去看待不同的語言文化。

站在一個客家青年的立場,我想說:我們是不是可以「告別悲情,走自己的路」。因為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其實沒有太多不愉快的族群經驗,而且我們有很多人,不是閩客混血、就是外省和客家或是原住民和客家的結合,再說,人生還有很多悲苦的事情,我們不想也沒有必要去承受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另外,我們所面對的情況已經是,客委會、客家電視台設立、各大專院校紛紛成立客家研究系所、研究中心的局面了,接下來,則是不同陣營的候選人,為了搶攻客家這塊左右選情的關鍵選票,不斷釋放利多,因此,客家青年更沒有悲情的理由。然而,客家青年真正缺乏的是,對自己土地了解、親近自己文化的機會,以及如何充實自我文化的內涵,才是我們所面對的問題。

也許對大多數的客家鄉親而言,客家運動的「革命尚未成功」,而我的想法則顯得不切實際。本文無意抹煞客家運動的前輩們,爲爭取客家族群更平等、更合理的地位所做的種種努力,尤其我必須藉此向所有站在第一線爲保存客家語言和文化而努力的工作者,致上深深的敬意,因為相較於他們,我們所做的是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只是,如何讓臺灣社會因為客家文化而變得更美好,是我最衷心的期盼。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