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慧玲(台灣師大人類發展與家庭學研究所研究生)
偶爾,會聽到讓台灣客家發展至目前蓬勃境地的前輩們這樣擔憂著:參加客家事務的後生人越來越少,這樣下去,文化該如何傳承?
今年三月,范雲註卻認為現今參與公共事務的青年人數較早期為多,關心的議題更為廣泛且深刻。
與范雲的觀察背道而馳,幾位在過去幾年積極經營大專客家社團與關心客家事務的朋友們,不約而同對過去的參與發出失望與不滿,甚至萌生退意。幾位朋友都對自己以往參與客家事務的熱心態度感到疑惑;一位朋友則認為過去跟隨團體行動的自己過於盲目,在事過境遷後才得以思辨該活動對於自己的意義;另一位朋友錯愕於自己的心血無意中成為某政黨的政績,情緒久久無法平復。
儘管這些熱情的失落、無法立即獲得解決的疑問、難以被他人理解的情緒,需要個人長期的消化、反思與平復,但後生參與的心得無法延續、在活動中所學到的知識不被重視或無法轉化、過程中的感動被掩蓋,對客家來說不啻是更大的損失。如果范雲的觀察實為真確,讓人不禁要問:客家在眾多議題的環伺下,究竟有什麼吸引青年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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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這個問題的同時,我的記憶回到1999年,我的大學一年級。那個時候,我的家鄉正瀰漫在反水庫成功的勝利氣氛中,沒來得及參與的我便匆匆北上赴學。相較於美濃社區活動的方興未艾,台北客家人是相當零星且隱形的存在,我只會在某些餐廳聞到它的味道、在某些私密的對話中聽到它的聲音、在某些招牌上看到它的名字、在某些活動中看到台北原來還有這麼多和媽媽一樣燙著大捲髮的「婦人家」,或是同學不經意發出的客家語音透露他的原居地。於是,我看到幾個大學客家社相互串連,共同訪察客家聚集的街路史與製作客家餐廳地圖,這些成品才稍稍提升了客家在台北的能見度,否則,家鄉與陌生環境的落差會讓我以為客家在台北極度卑微。那年年底,我參加了石岡的營隊,那是九二一大地震之後的石崗,百年來的大浩劫使得當地興起一股保存文化與社區營造的氛圍,甚至帶著大捲髮的媽媽們也組成了劇團,演出她們的故事。不管在美濃或是石岡,甚至影響到其它客家區域,都出現一些返鄉青年。營隊結束,我回到台北,又回到了平靜的大學生活,彷彿所有的激昂澎湃都留在原地,只是偶爾在客家社的聚會中聆聽著遙遠的客家遷移史,可是我們卻不討論發生在我們週遭、或是就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移動與客家經驗的改變。
我的客家參與是從那裡開始。每個參與客家的後生無不帶著期待進入:有些參與起因於渴望在陌生的環境中聽到熟悉的「媽媽的話」,鄉愁才得以抒發;有些乃出自於對自己身世的好奇,期望從參與的過程中認識一群擁有類似背景的朋友,共同尋找答案;有些則是發自內心關懷自己所處的土地,並希冀藉由投入到環保、文化、或社區營造等行動中深化自己的理解。
然而,後生的力量還小、對議題不夠敏感、產出能力也不成熟,也還不懂得按照計劃前行,但是他們的熱情卻無比真實、行動也毫不掩飾。這些動機與行動都很珍貴也很短暫,但是如果情感無法得到慰藉、疑問無法形成討論、心得無法集體交流,後生的參與只會是一時。
我認為在後生的參與中,前輩的帶領是重要關鍵。這位前輩不僅要對議題敏感,也需深闇後生的生命經驗與需求。不僅如此,更要協助後生建立合作與對話的平台,平台的形式不拘,可能是營隊、參訪客家庄、或是日常的吃吃喝喝等等,每個平台都需具備明確意義。簡而言之,前輩除了將後生的扣問與關懷帶入某個行動或議題外,該如何在過程中讓彼此得以聆聽彼此的生命經驗,並將這些生命經驗深刻紮實地扣合在某項行動中,而行動成果可以在結束後獲得尊重與後續討論,才是客家參與得以可長可久的關鍵。
然而,在現在的後生參與中,出現一些太過可惜的現象。從發揚客家文化的觀點出發,既然後生是文化傳承的對象,那它不應只是一「可用之器」──只供運用的機器。在發揚文化的大旗下,許多後生在一開始便被託付了超過自己能力太多或是離自己經驗太遙遠的任務,不管是繁複的行政作業、需要許多步驟或是經驗知識方能完成的計畫,或是陷入難以察覺的政治行動中。後生雖然承載著許多前輩的期待,但亦難一夜長大,總是需要不斷地嘗試、犯錯,終至熟悉。另一方面,一些後生可能在一時之間難以釐清或表達自己對客家的期待,因此許多時候參與的過程便陷在固定零碎的作業中,終至生出被消耗之感。然而,這些現象的發生並不意味著後生在參與客家的過程中,可以僥倖逃避任何的挑戰或是排斥無聊的重複作業,重點是在後生發出疑問或是尋求救援時,前輩們可以在這個過程給予什麼樣的支持與協助?前輩們是不是可以提供更多、更細緻的經驗分享與任務說明?並對後生的參與方式保持開放,讓後生可以在發生疑問時「放心」尋求解答或支援,並且有更多針對實際議題的傳授與相互交流。
最後,任何後生的參與都可能對客家帶來新的活力。以後生的生命經驗為主的參與方式可能夾雜較少的定見與對資源的算計,將有助於開拓客家的內容面向,或是讓客家的內涵更能與時並進。更甚者,許多議題可能需要跨族群的討論,將可助於台灣多元文化的發展。例如客委會的成立,在試圖建立客家主體性、提高客家的能見度的同時,其他群族或是社會大眾的觀感為何?這些可能都需要更多不分族群的年輕人共同合作。在過程中可能會發現閩客情結在後生的經驗中其實已經不存在,族群正義也可能出現新的意義。因此,該如何肥沃客家參與的土壤,使後生願意提出扣問,進而相互交流,是前輩需要踏出的第一步。
雖然幾位朋友對客家的失望令人沮喪,但請相信他們絕對具有成為前輩的能力。另一方面,我從另一些朋友身上看到一些新的契機:有非客籍的大專客家社社長客語說的不輸客家人;也有非客籍的後生連續幾年積極參與客家庄的傳統活動,不僅在活動中肩負起重大責任,並在活動之餘帶著我們認識其他地區的文化風土。漸漸地,我們關心的焦點可能會從客家後生的參與程度,轉變成關注客家是否擁有足夠的自信、足夠豐富的文化內涵、足夠開放多元的胸襟,讓前來參與的不同族群的後生們,在其中綻放出多樣的姿態!
註:范雲是學運世代要角、715學者,此內容是2008年3月26她在台灣青年公民系列講座中的分享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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